[電影]《流麻溝十五號》：看火燒島上女性們講故事

《流麻溝十五號》於 2022 年 10 月 28 日上映，由周美玲執導。電影主要講述 1950 年代綠島故事，這個故事是基於 1953-1956 年發生的「綠島再叛亂案」。劇中主要角色有三位：余杏惠（余佩真飾）、陳萍（連俞涵飾）以及嚴水霞（徐麗雯飾），藉由這三位演員帶我們回到當時的綠島，那個囚禁思想犯的地方。

海報右方余佩真的呈現方式真的有夠復古XDD 本片從開頭就令我印象深刻，銀幕一亮直接是一片海洋與天空顛倒的景色，不太舒服。沒過多久就知道，這個視角是倒吊的視角，而擁有這視角的都是正在被刑求的思想犯。

背景

影片前後都註明「根據史實改編」，那麼勢必要稍微了解一下時代背景。《流麻溝十五號》改編自書籍《流麻溝十五號：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》，以白色恐怖的 1950 年代為背景，講述思想犯在火燒島感訓的歷史故事。而「流麻溝十五號」指的是綠島思想犯共同的戶籍所在地。

1950 年代初期，綠島曾經關過一批女性思想犯，也稱為綠島女生分隊。這些女性在六十年後親口講出這些故事，帶我們回到那個年代，相當獨特的女性生命史。

鮮明的角色人格

和其他幾乎以男性為主體的歷史片很不一樣，本片主要角色都是女性。這是一部 70 年前的女性歷史故事，要改 “history” 為 “herstory” 也不為過。

本片主要角色的性格皆塑造得相當鮮明，並且貫串全片。杏子（余杏惠）是個女高中生，懵懂單純且善良，並且沒概念自己為什麼會來到火燒島。很會畫畫，在片中能藉由杏子的畫二次體驗劇情所要帶給我們的情緒。即使杏子有八百個能「恨」的理由，最終仍選擇良善的那一條路，是相當淳樸的角色。

陳萍是個非常有才華的舞蹈家，不論是來到火燒島之前，到火燒島上的一舉一動，都可以看見他以存活為最大目的。片中幾乎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動，不過在面無表情的臉下，仍能感受到憤怒、無奈，其實是情感豐沛的一個人。陳萍選擇明哲保身，利用自身優勢換取最大的利益，但過得絕對沒有其他人輕鬆。

嚴水霞是片中最具有抗爭思想的，有好幾有印象的台詞都是從他口中說出。在來到火燒島之前，他是一名馬偕護理士，言談中可以看出是一位學識豐富的女性，即使在火燒島上，仍不時發揮他的專長。噢我這火爆個性當然最愛嚴桑這個角色，談到獨立思想、自由民主的神情整個人就變得容光煥發，有夠堅毅的烈士。

嚴為複審

劇中有一幕是蔣中正大筆一揮：「嚴為複審」。這一部分相較於其他幕，較為簡單由幾個人的對白帶過，若對史實比較不敏感的人可能無法即時 get 到其中的驚悚。

這裡的意思是蔣覺得罪責過輕，需要再次審判。雖然被抓去也不可能有什麼公平的處置，但還是看得出來蔣超級不尊重法律專業。「上面說你匪諜，你就是匪諜」完全可以感受這個「人治」時期有多可怕，只要他不高興，即使沒有證據，仍能說你是狡卸刑責，不足採信。

其實蔣中正常常在原本的判決上批示「發還復審」、「嚴為複審」甚至「應即槍決可也」，這些都是有歷史資料可查詢的。有時甚至對於已經加重刑期的判決不滿，跑去找到底是哪一位法官判的。

原本僅判 1 人死刑，就一個「嚴為複審」，多殺了 13 人。簡而言之就是個變態，然而這種人，大部分學校都還留有他的銅像，錢幣上也看得到他的頭像。

電影中的語言

劇中演員英文日文台語都切換自如會不會太厲害！！！且仔細聽的話，會發現一句話裡面有時候會參雜其他不同語言的單詞。據導演所說，為了具體呈現時代氛圍，口音、語言算是最浩大也是最細膩的工程。這邊值得一提的是，這些語言皆不是演員的母語，因此導演表示：現場是無法臨時加詞的，不能及時給予臨時反應。這對於戲劇來說絕對是一大考驗，但除了山東腔等屬於中國省份的語言我無法判斷外，在劇中我不會感到任何一絲違和。

當時台灣就已經展現了如此的多元樣貌，可惜就這樣被白色恐怖給截斷了發展性。所幸有前人的努力現今的台灣又恢復多樣性，讓自由更顯得珍貴了。

關於歌曲

《永遠的所在》

電影主題曲是曹雅雯所演唱的《永遠的所在》，不論歌聲歌詞都相當有渲染力，好多人都說片尾聽到這首歌，又被帶回電影劇情，不小心就潰堤了XD

這首歌入圍了第59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，並即將在下禮拜（11月19日）頒獎典禮揭曉得獎名單。

《我活得很好》Blak knyanux mu

另外在劇中劇末都平復觀眾心情的泰雅歌聲，是林冬 Yabung Nolay 所演唱的《我活得很好》Blak knyanux mu。

國旗怎麼是破布

裡面有個角色戲份不多，卻相當辛酸。這個角色叫作崔怡君（彭若萱飾），在戲中是國民黨黨員，不斷找機會表露自己忠貞愛國效忠黨的意志，但還是被抓來火燒島，並且沒有人聽他說話。

崔姐終於抓到機會向前往綠島探視的蔣經國訴說冤情，結果蔣經國只拍了拍崔姐的肩，說道「這是時代的罪」哇靠到底三小？不愧是卸責幹話代表耶。這句話並不是空穴來風，而是來自當年思想犯張金杏的口述歷史，當時蔣是這麼說的：「不要緊，這是時代的罪，將來反攻大陸，你就可以好好活下去。」

相當厲害的是，關於蔣經國的聲音，只有極少數是配音，其餘皆是蒐集蔣經國當年的錄音或錄影檔內的聲音，再運用人工智慧的技術還原，相當有意思。

回到崔姐身上，見過蔣經國後，崔姐的信念也幾乎瓦解了。最後在碉堡內發了瘋，不斷大吼「國旗怎麼是破布」，讓觀眾著實感受到崔姐遭受國家背叛的崩潰。

最後一刻的燦爛笑容

當時看到嚴桑即將被執行極刑前，露出了大大的燦爛微笑相當震驚。後面幾幕就順勢帶出真實照片，那是無懼、勇氣以及犧牲帶來的希望。

犧牲，會帶來力量。當犧牲來臨時，我們微笑以對，因為這是反抗的最高境界。

嚴水霞，《流麻溝十五號》

史實永遠都比電影更為驚人，不僅僅是這一幕。我不確定當我再更認真探究這一段歷史故事，能不能夠承受得住。如果還記得一些課本內容，應該對於在嚴桑之前就被特別召見的丁窈窕不陌生。我會對這名字有印象，是因為周婉窈所寫的《臺灣歷史圖說》，看來最近要拿出來再次讀一讀了。還記得當初在白色恐怖的篇章中，我相當驚訝於一張青春洋溢的照片裡面，幾乎每個人都被判死刑或是重刑。

非常建議看電影前先稍微了解史實背景－－這裡指的「史實」是真實故事、台灣人的歷史，而不是過分強調中國的、被重構的歷史。

菁英斷層

這裡的人才多到可以組成一個自治的國家了。

嚴水霞，《流麻溝十五號》

印象中之前和朋友聊到這個年代的歷史時，一定會聊到白色恐怖附帶的菁英斷層。不論是醫學、法律、金融、文教界，甚至是藝術家，皆有不少富有思想和文化的菁英在此時期犧牲，或是曾經被囚禁於火燒島。

當時人民是普遍沒有學歷的，這些讀書人理應能夠領導、建設台灣。也因此才會有嚴桑那一句台詞：這裡的人才多到可以組成一個自治的國家了。林耀輝（徐韜飾）也曾經對杏子偷偷說過，不如島上的人自成一國吧！反正什麼人才都有了。

偷在這裡穿插一下連俞涵的舞蹈照片，真的太美了！！！

美好的結局

影片最後的轉變十分美麗，大家都換下了囚服穿得美美的，回歸原本的樣子，當年在島上出生的小孩也平安長大，大家都平靜地在海灘互相招呼。

但這裡並不是現實，畢竟嚴桑已經被消失、陳萍當初也已經說明了要拋棄這一段回憶，不太可能會再回來，大概是杏子在幻想平行時空裡的美好結局吧。

用溫柔的方式處理殘酷課題

白色恐怖這項歷史事件的複雜程度其實很難一時講明，本片只挑一個重點：綠島再叛亂案，並把這個故事好好地講。

這部片和我原先預期的不一樣，當時的暴力程度已經淡化處理（其實還是難以接受），在觀影的過程中，我的憤怒是溫溫的、慢慢疊加上去的。藉由三位主角的視角以及故事、心境轉折以及彼此的互動，彰顯獨裁政權的殘暴，而不是加大畫面的激烈程度。不是試圖讓觀眾被角色煽動，反而是帶觀眾以角色立場去看待這整件事，這種處理方式反而更令人印象深刻，是相當適合二刷的電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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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續

看完後第一個想法是：為什麼我對這段歷史這麼陌生？ 明明我曾經看過火燒島上女性政治犯的照片，卻在看電影前無法完整敘述這一段歷史背景。

最近的日子裡，我設定了好幾項小目標，要趁現在閒得要死的時候達成。有一項目標就是「更了解台灣」。還記得以前的歷史課嗎？有好多事件都是一兩頁匆匆帶過。更詭異的是我們還花了不少時間去學習中國歷史，WHY???? 正常來說也是要以台灣為中心的角度去學習中國歷史吧（地裡也是，應該合併於外國地裡才是），中國史固然精彩，但它應該只能是輔助而不能成為主體。長大了才發現詭異之處，並且更加努力去認識台灣這塊土地上曾經發生的事情。

而我查詢資料才發現，原來所謂的「促轉會」（也就是「行政院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」）超級年輕！它是在 2018 年 5 月 31 日成立。關於轉型正義的艱難，我認為必須要做好功課再另外寫一篇文章分享想法。最近剛好在讀法律白話文運動以及李柏翰所編著的《公民不盲從：生而為人，如何有尊嚴地活著》，裡面有相當多關於人權相關議題的探討。近期也差不多要生個閱讀心得了，或許可以再談得更深入一些。

呂秋遠律師曾說過：「二二八事件，從來就不是只有 1947 年 2 月 28 日這一天，而是往後的幾個月、幾年、幾十年。」

你是忘記了，還是害怕想起來？

《返校》

電影《返校》這一句真的很到位，裝睡的人永遠叫不醒。

希望二二八假期，至少能夠稍微感念當時受難者的犧牲，再去好好放假。且現在是自由的時代，不會有人抓著你硬要吞下什麼思想。不覺得僅僅默哀感謝個三秒已經很划算了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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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

• 轉型正義的艱難──重新理解「和解」與「妥協」的意義
• 倖存者回首「綠島再叛亂案」：白色恐怖受難者無懼槍決、留下燦笑最後身影
• 《臺灣歷史圖說》 周婉窈著